第(2/3)页 “咦,”有莘不破说,“还真好玩啊。如果这两面镜子是活的,那它们会怎么想呢?从对方的身体中看到自己,然后那个自己里面又有个对方……两面镜子一对,里面竟然有无穷个自己和无穷个对方啊!嗯,雒灵,你以前常常玩这个游戏吗?” 雒灵心中一动,正想出去,突然听外面芈压的声音喊道:“抓到了!抓到了!” 看到被掼在地上的人,有莘不破有些失望,说道:“看起来蛮猥琐的嘛。” 桑谷隽冷冷道:“你还希望偷窥的人像你一样英俊潇洒啊。” 不理这两个男人顶嘴,雒灵慢慢走进那个昏迷着的男人,小心翼翼地试着探视他的内心。“多奇怪的人啊,他的灵魂竟像不在他的身上,却又不像灵魂出窍。不过,”雒灵心想,“偷窥者应该不是他。” “不是他。”刚刚穿好衣服的采采说。 “不是?”有莘不破奇道,“那怎么把人打成这个样子?” “我……听见芦苇有响动,看见这人缠在芦苇丛中,吓了一跳,叫出声来。”采采有些怯怯地说,“桑大哥当时就骑着幻蝶冲了过来,把他拿住了。” 有莘不破说:“那肯定是他没错了,等等……”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桑谷隽:“听我们采采公主的叙述,你怎么去得这么快啊!” 桑谷隽咳嗽一声,假装没听见有莘不破的下半句话,对江离说:“你那芦苇很不错,我才到那里,那人已经被你的芦苇缠得半死。” “对不起,”江离淡淡道,“我的芦苇没有杀伤力。” 桑谷隽奇道:“那怎么……我也没打他啊。” “别转移话题!”有莘不破扯住了桑谷隽,“你为什么去得那么快!快说!你当时在干什么?” “不破!别闹了!”羿令符细细地检查那人的身体,“是很厉害,又很奇怪的伤。这些伤来头很大!这个人到现在还不死,看来也不是等闲之辈!估计他是受了重伤以后,从上游被流水冲下来的。” 采采点了点头,说:“嗯,我看见他的时候,他好像已经晕过去了。而且这人年纪也大了一点。” 躺在地上那人,年纪当在三十以上,眼尾已有皱纹,鬓边十余丝白发,瘦削清矍,虽然在昏迷当中,但仍有一股脱俗的气质,并不像有莘不破所说的那么猥琐。 有莘不破奇道:“年纪大又有什么问题?” “那个偷看的坏蛋,应该很年轻才对,也许比我还小点儿。”采采说完,突然意识到什么,顿时满脸通红。有莘不破想说什么,却被雒灵扯了一下。但芈压还是问了出来:“采采姐姐,你怎么知道的?你看见那个人了,是不是?” 采采咬着嘴唇不说话,突然扭头跑掉了。 芈压问羿令符:“羿哥哥,我问错了吗?” 羿令符叹了一口气,说:“有时候对了的话也不应该出口的。” 芈压愣了一会,说:“你们这些老头子的想法真奇怪!” 既然受伤者不是贼人,有穷众人便不强行把他弄醒。苍长老吩咐老不死帮他换下湿漉漉的衣服,又命阿三拿来一条被子。 “长老,他背上有个袋子,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,好像会响。” “别乱动人家的东西!”苍长老叱道,“这人既不是凡俗之辈,上得车来,就算我们的客人,不得乱动人家的东西!” 直到第二日中午,那人才有醒转的迹象,几个首领听到消息再次聚集到铜车“无忧”上。 “这里……是哪里?”那人喝下老不死喂他的半碗米汤,有些吃力地说。 有莘不破道:“你为什么不睁眼看看?” “睁眼?”那人苦笑了一声,撑开他的两张眼皮。 “啊!你!你是……” “我是一个瞎子。” 神秘的盲者 盲者阖上了他的眼皮。 “对不起。” “没什么。我并未感到不便。” “听你的口音,倒像是华夏人士。你为什么会来到这旷西之地?”桑谷隽说,“是什么人把你伤成这个样子?” …… “如果你不想说,那也无妨。”有莘不破说,“不过能知道怎么称呼你吗?” “名字……”盲者叹了一口气,“韶……我叫师韶。” “师韶……” 突然,远空传来一阵缥缈的哨声。雒灵心中一动,便听师韶问道:“这是船?” “算是吧。”有莘不破说。 “快把我放下去!然后你们快走!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!” 有莘不破奇道:“为什么?” “快把我丢到岸上去!快!然后你们快走!不然就来不及了!” 采采关切地问道:“是有人在追捕你吗?”联想到自己的遭遇,心中不免戚戚有感。 盲者师韶叫道:“别问了!你们……我,我自己走。”说着就要挣扎起来。 “不许走!”有莘不破把他按住,“你有缘来到这里,就是我的客人。不管是什么人要为难你,都有我替你挡住。” 师韶苦笑道:“挡住?怎么挡?小伙子,这,这是我自己的事情。和你,和你们,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,谁也帮不了我。” “你就放心养伤吧。”桑谷隽说,“是我把你从水里捞上来的,救人半途而废,那我桑谷隽也太窝囊了!” “桑谷隽!”师韶惊道,“你姓桑?” 桑谷隽奇道:“是啊,你知道我?” “谷……桑谷馨是你什么人?” 桑谷隽全身大震:“你!你认识我大姐?”他猛地俯身,抓住师韶的肩头狂摇:“你认识我大姐?” “天啊!我竟然遇见你弟弟……”师韶的声音也颤抖起来,竟没有回答桑谷隽的问题,“你是谷馨的弟弟,我更不能让你因我无端受累。你让我下船吧。” “你认识我大姐,是不是?” “桑兄!”羿令符道,“先把那追来的人打发了,再说这事!” 桑谷隽一想也对,放开了师韶。 “你们不要多事!那是我自己的事情,你们让我下船……” “别理他!”有莘不破命阿三把他扛入车中,“九尾之战以后,我又体悟到新的境界,这次你们别动,让我展展筋骨。” 芈压叫道:“不行!我一直都没机会出手,这次我先上!” 桑谷隽冷笑道:“不行!这人认识我大姐,这次又是我把他捞上来的,这件事算是我的,谁也别跟我抢!” 江离突然道:“你们要对付谁?那人在哪里?是个什么角色?” 三人一愣,江离嘿然说:“连对手都没搞清楚,争什么争?” 雒灵仰望云空,朝阳离远山不过数尺,荒山寂寞,空中又是一声悠长的哨响。 桑谷隽大喜,道:“空中!”便要召唤幻蝶,却被羿令符按住:“别急躁!” 那哨声远远传来,由缥缈而渐真实,由轻扬而渐尖锐。 那哨声越来越近,但东南西北,上下左右却不见半个人影。 羿令符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说:“我听说有人能用声音千里杀人,难道真有这样的事情?” 江离想了想说:“用声音杀人虽然听过,但千里杀人,从来只是传言而已……除非是那个人。” 有莘不破道:“谁?” 桑谷隽沉吟道:“你是说登扶竟那个老家伙?” 芈压问道:“登扶竟是谁?” 江离道:“大夏当代乐正,唉,如果真是他可就麻烦了。” 雒灵突然取出一个小陶埙[27],坐了下来,旁若无人地吹了起来。众人只觉得耳际一清,有莘不破心中登时静了下来:“她从来不说话,也从来没见她弄乐器,没想到她对音乐如此精通。这曲声,便像她的眼神一般,直接从心里流露出来。”有莘不破突然发现,雒灵的事情自己知道的实在太少了。 空中的哨声渐低渐缓,似与雒灵的埙声唱和,便如两只小鸟,一上飞,一下掠,会合了结伴而游。突然哨声又变尖锐,便如化做一头苍鹰来吞噬雏鸟,雏鸟左右趋避,每每于千钧一发之际脱离险境。埙声越来越低,越来越模糊,哨声也似渐渐远去,似乎是小鸟渐渐远飞,把苍鹰引走一般。 天际乐声一变,却是一声骨笛作响,如春雨,如蚕丝,丝丝缕缕,如泣如诉。雒灵埙声一窒,被笛声引得偏了,啵的一声吹出一个破音,再难以为继。 骨笛渐渐柔靡,荡人心魄,不但有穷商队众武士,连山牛、风马、巨凫都开始躁动。羿令符暗叫不好,放声大喝:第一声怒吼,猛烈如山火;第二声恸号,悲壮如秋雷;第三声长啸,雄壮如万马奔腾!把这靡靡之音一扫而空。 天际乐声又是一变,却是一声磬响,承长啸之声的余音,转为古质端雅,引人冥思:如一个老人,在满山的坟墓中走来,又向遍野的坟墓中走去……多少的枯骨,才成就这千万座坟墓?当年华老去,多少痛苦的负担,才会把人的脊梁压得这样伛偻?从死亡的累积中走来,又向积重难返的前途走去,去不到终点,我们能停止么?望不到原点,我们能回头么?多少年就这样孤独地走来,又要多少年地流浪下去…… “啪啪啪……”是谁走路的声音么?不是。是采采跳舞的节拍,这简单而轻快的节拍把陷入冥想的人们拉了回来。铜车“无忧”的车顶是如此狭小,但年轻人轻轻的舞步却就在这有限的空间内无穷地演绎下去,朝阳洒在她身上,灿烂而不灼眼。历史也许永远沉重,但青春却每日常新。哪怕这年轻明日不再了,但只要朝阳再次从东方升起,就会有新的阳光来响应这节拍。 天际的乐声又化做丝韵,跟着少女的节拍变得欢快,如同在为一对年轻男女的初恋助兴,令人心惬。韵律中渐渐有了温柔,渐渐有了幽思,渐渐有了愁绪,渐渐有了痛苦。采采停住了,想起那个没见过面的少年,想起那种难以捕捉的感觉……丝韵越来越凄迷,人却在凄迷中越来越执著。当情义被岁月掩盖,那执著的爱意便变成一把把伤心的刀。 采采轻哭一声倒下了,雒灵赶紧抱住她。有莘不破掣出鬼王刀,凌空虚劈,大怒道:“我管你是什么东西!给我滚出来!” 空中数声鼓响,似是应战,一声响风起,二声响云集,三声响雷动!——一个晴天霹雳猛劈下来! “乱!”江离一声喝,雷劈偏了,落在江岸边,劈倒了一棵高大的丹木[28]。 有莘不破怒道:“管你是人是鬼,吃我一刀!”引天地之气凝成氤氲,刀罡乱阴阳,水火斗龙虎,一股旋风冲天而起,刮散了云团,风声大作,掩盖了天际一切异响。 “偷偷摸摸的家伙,该出来了吧?” 飓风狂飙中,隐隐一声钟鸣。钟鸣方歇,又是一声鼓震,钟声沉厚,舒缓深远;鼓声震震,威武隆盛——似百万大军出征。 江离一听,不由脸色惨白,问雒灵道:“这是《大韶》[29],还是《咸池》[30]?”雒灵摇头不语,神色也甚是不安。钟鼓声渐渐由威武而转凄厉,江离大惊道:“不好,是《夔哭》[31]!” 钟鼓声中,浮云蔽日,江浪涌动,那大旋风如疯了一般倒刮回来,竟然全不受有莘不破的控制! “青山隐隐”——岸边石垄山动,叠起一面百丈的巨墙。 “桃之夭夭”——巨墙上一棵桃树迎风撒种,片刻间林木丛生,布成一片防风林,失控的大旋风被这片山林挡住,渐渐消解。 桑谷隽和雒灵喘息未定,空中风云变幻,如鬼神率领百兽起舞。十六头巨鹤从天而降,巨鹤之后是数百鹰、鹊、雁、枭,铁嘴银翼,怒冲而下。 桑谷隽叫道:“这、这算什么!” 江离道:“是‘百鸟来朝’!” 芈压深吸一口气,一张口,喷出无数火鹰、火鹊、火雁、火枭,火龙、拦截冲突,灰烬掉将下来,或落在江中熄灭,或落在铜车舟筏之上,吓得各车长、使者忙指挥有穷人众灭火。火虽熄灭,而乐声却未因此消失。 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!”羿令符说,“得把那奏乐人找出来!” “没有奏乐人。”江离说。 有莘不破惊道:“你说什么?” “你们听不出来么!这不是现场奏的。是很多首音乐夹杂在一起,我们用什么样的招数,就招来其中一首曲子的反击。”江离说,“这么多首曲子同时存在,而风格又如出自同一个人,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奏出这么多曲子。只能是那人奏乐以后,留下来的余音!” 桑谷隽骇然道:“余音!你说光是余音就有这样惊天动地的威力!难道……难道真是登扶竟!” 江离道:“除了他,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。天啊,听听!天际游离着的曲子简直包罗万象,他究竟奏了多少曲子啊?” 有莘不破道:“有办法对付他吗?” 江离还没回答,苍长老跳了过来,道:“那个人,那个师韶说,只要让他下船,就能解我们的危难!” 有莘不破怒道:“开什么玩笑?危难未显时夸口救援,临危再把人推下水!我们成什么人了?” 采采软在雒灵怀里,心中一动,说:“他只是一个路人啊。” “路人又怎么样?”有莘不破指着江离、桑谷隽等人说,“就算我肯!你问问他们肯不肯?” 钟鼓之声越来越沉郁,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。虽在白天,众人却觉得阴风阵阵,无数幻象出现在空中,龙虎翻腾,鬼神怒号。 突然暴雨大至,江流倒涌。 羿令符大惊,忙取出有穷之海,想把商队连舟筏、铜车都装进去,但还是有九辆铜车来不及,翻沉江中。没有被吸入有穷之海的众人撤到岸边,江离布下水草,桑谷隽飞出蚕丝,救援落水的下属。 有莘不破道:“靠我身边来,我用气甲试试!” 羿令符道:“你现在的功力成么?” 有莘不破道:“试试。” 江离说道:“没用的。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戈矛,不是妖气,而是音乐!” 羿令符突然叫道:“啊!不好!” “怎么了?” “那人!师韶!他没进有穷之海!” “什么?” “在哪里?”芈压眼尖,众人顺着他的手指,果然看见师韶抱着一截断树,浮沉于浪涛之中,突然一个巨浪将他抛了起来,在空中终于抓不住那断树了,天际钟鼓音化做破空响,满天幻象化做三十六把幻剑,一齐朝师韶射去。在众人惊呼声中,三十六把幻剑把把正中师韶心口,师韶大叫一声,江离的巨藤正好延伸到,把他卷了回来。 师韶心口中剑以后,乐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,风平浪止,云开见日。但有莘不破等人心中,却是无比阴郁。 师韶的胸口并没有像众人所担心般血肉模糊,倒像那三十六把剑真的只是幻影一般。他双眼紧闭,人事不知,显然这次劫难仍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。知道属下都救了上来,无人伤亡,羿令符这才舒了一口气。有莘不破却在一旁暴跳如雷:“这算什么?我们算什么?大言不惭地说会保护他,结果却是这样子!” “有莘大哥,”采采安慰着,“你别这样,我们已经尽力了,而且师韶先生……师韶先生他也还活着啊。” 正在为师韶号脉的江离没说话,心中却道:虽然活着,但只怕比死更难受。 雒灵坐在一边静静看着这个掀起波澜的陌生男子,为他难以捉摸的奇怪心境而沉思:“刚才只怕是他自己挣扎着趁乱跳出车门的,而且他和那乐声的关系也实在古怪……难道……是自责?” 有穷之海又变成一只破碗。有穷商队的人众也很快恢复了秩序。虽然没有人员伤亡,巨浪袭来时逃开的水马,已经全部游回来了。但是九辆铜车,却沉入大江之中难以寻觅。一想到这一点,不但四长老,连有莘不破也不禁为之气急。 “我下去,把车子扛上来!” “得了吧你!”桑谷隽说,“这事是用蛮力就能解决的?” “你有什么好办法?” “暂时没想到。” 有莘不破怒道:“没主意就不要乱打岔!” 桑谷隽看了看众人士气低沉的模样,也就收了嘴,不和他抬杠了。 眼见有莘不破真的望着大江蠢蠢欲动,江离叫道:“你急什么?难道你真想凭蛮力把车拖上来!先想想主意,或许能有个巧办法。” “想办法!想办法!你们要真有个章程就赶紧拿出来!谁知道江底有什么样的暗流!要是把铜车冲走被淤泥埋了,可就不好办了。再说,车里的东西,在水里也不能泡得太久。” 采采见有莘不破的模样,有心帮忙,但想到母亲的叮咛,一时踌躇不决。 芈压兴冲冲道:“有莘哥哥,我把这江水给烤干了,然后我们再把车弄出来,好不好?” 有莘不破苦笑道:“芈压哥哥!我知道你的重黎之火厉害,可这是大江!上下万里,千年不绝!就是你老爸来了,只怕也没这么大的‘火气’能把它烘干。啊,对了!”转头对桑谷隽道:“你隆个高坝,把水暂时截住,怎么样?” 桑谷隽摇头说:“我有没有这本事且不说,就算能,这事也不能干!在这大江上游最得谨慎,一个不小心,乱了地形,扰了这华夏水脉,中下游万里山河都得遭灾!” 有莘不破道:“罢了,还是我先潜下去看看吧。” “有莘大哥。”一直不说话的采采站了起来,仿佛下定了决心,赤脚向江边走去:“我来吧。你就负责想办法把车抬上来。”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,采采就已经向大江跳下。但奇怪的是她没有沉入水中,而是像踏在土地上一样稳稳站在江水上。 “呵呵!”有莘不破喜道,“我们采采公主原来还有这本事啊。” 采采一笑,赤脚走向江心。 众人都聚到岸边,看采采如何施为。 江风劲急,采采肩上披着桑谷隽所赠的天蚕丝巾,飘飘然如湘夫人临降。清风与江水,在采采的吟唱中仿佛与她融为一体。 “为君夷犹,谁留中洲?” 噫!以采采两只赤足之间为中线,江面“裂开”了一条水痕,水痕越裂越大,渐渐如同两爿水墙,乖乖地左右分开。 旁观的众人见了这等神迹,无不惊叹。 有穷众士一路而来多见异事,但这一次仍然被这个水神般的少女惊呆了。 眼见江水两分,露出江底的铜车,有莘不破就要跳下去,却见铜车所在的泥土突然隆起,把铜车托了上来,到得与水平线等高,山边飞出数十条巨藤,缠住铜车,将铜车凌空拖到岸边。 阿三咬着手指说不出话来,老不死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:“不是人,不是人,我是和神仙在一起啊。” 采采见桑谷隽和江离取回了铜车,舒了一口气,深感疲倦,就要收了分水诀,蓦地看见光秃秃的江底匍匐着两个人,背影十分熟悉,不由大吃一惊,赶紧救了上来。 救上来的恰是采采的族人。她们已经不知在江中匍匐了多久。经江离诊断,她们虽然伤重昏迷,但暂时没有生命之忧。 那边有莘不破和羿令符等正忙着重新安排舟筏下水,只有桑谷隽仍然守着师韶。自从桑谷馨上了花车,远嫁夏都,姐弟再通讯息,已是天人永隔。大姐姐在夏都的生活到底如何,没人能告诉他。这个师韶,是姐姐在夏都认识的朋友么? 昏迷中的师韶呼吸突然不稳,一阵咳嗽,醒了过来。 “你还好?”桑谷隽问。 师韶沉默了一会,说:“谢谢你们。” “其实我们没帮到你什么。” “有这份心,我已经很感激了。” 如果是有莘不破,这时一定会问关于那乐声的事情,但桑谷隽更关心的是一件姐姐的旧事:“你好像认识我姐姐。” “嗯。” “你怎么认识她的?” “我?哈哈,”师韶干笑了一声,“所以我说,你们帮错人了。其实我是一个刽子手。” 桑谷隽奇道:“刽子手?”心中隐隐感到不妥。 “你姐姐……是由我动手的……”师韶木然说。 “什么?”桑谷隽大叫一声,几乎跳了起来。他的声音把几个伙伴都吓了一跳,一齐望了过来。 “我说……”师韶顿了顿,终于开口,“抽丝剥茧,是我动的手……”他话没说完,早被一拳打得飞起,肿了半边脸,落下四五颗牙齿。桑谷隽冲了过去,又是一拳落下,腰里一紧,右拳被人扯住:抱住他腰的是有莘不破,抓住他拳头的是羿令符。 “你们放手!让我宰了他!” 羿令符道:“事情还不明了!弄清楚了再报仇不迟。” “没什么不明了的。”师韶笑得很凄凉,“她的生命,是在我手上结束的,由她的弟弟来了结我的生命,正好,正好。” 听他这么说,桑谷隽反而呆住了。众人都隐隐感到:这个瞎子并不仅仅是他自己所谓的“刽子手”那么简单。但无论桑谷隽如何呼喝怒骂,羿令符等如何好意相询,师韶都不再多说什么,只是求死。 “好!我,让我成全他!你们放手。” 有莘不破把桑谷隽抱得死紧,对师韶说:“你还是走吧。莫在这里扰乱我兄弟的心情。” 师韶失望地坐在地上,他看不见桑谷隽咬牙切齿的表情,只是聆听着这年轻人愤怒的呼喝声。良久,他终于站了起来,苦笑了一声,似乎想说什么,但终于没有开口,掂了掂他的背囊,一步步沿大江北去。 等到师韶的背影消失了很久,桑谷隽才完全冷静下来。 “要不就什么事都没有,闷得人难受;要不就难事怪事一件接一件,连头绪都理不清。”江离叹道,“这旅途真难捉摸啊。” 夕照抹红了江水,有穷商队的前路,似乎又恢复了平静。 小相柳湖的秘密 “芝姐姐,芝姐姐……” 是采采的声音么?阿芝醒了过来,眼前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:真是采采。突然胸口一痛,又昏了过去。过了一会儿,一股清凉顺着咽喉滑下,阿芝又恢复了知觉。 “芝姐姐,芝姐姐,你醒醒!” 看着眼前越来越清晰的采采,阿芝蓦地想起晕厥前的种种,失声叫道:“采采,采采!小相柳湖[32]出事了!” “什么?” “那个河伯,他……”阿芝突然顿住了,因为她发现采采身边围着好几个人:四个青年,或矫健,或威武,或清秀,或隽挺;一个温婉的女孩子;一个嘴上留着胡须的大男孩。一转头,看见萝莎姨姆躺在自己身边的毛毡上,犹未醒转。 “采采,他们,他们是谁?” “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。芝姐姐,小相柳湖到底怎么了?妈妈她没事吧?姨姆们、姐妹们没事吧?” 阿芝警戒地看了看身边那几个陌生人,犹豫着不说话。 “采采,我们先出去一下。”那个清隽绝俗的年轻人说。 “不!你们别走。”采采又对阿芝说,“芝姐姐,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,我信任他们。” “可是,族里的事情……水后不准我们……” “我信任他们!”采采重复道。阿芝突然有些迷茫,在这个看起来娇弱如芙蕖的小公主脸上,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坚毅的神情。“嗯,我们……” “不能说!”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。阿芝一转头,发现萝莎姨姆已经醒转,她的脸色依然那么苍白,但语音却说不出的冷酷:“不能说!我们水族的事情,不能对外人说!” “萝莎姨姆,”采采跪了下来,脸上的神色异常坚定,“到底为什么,为什么我们长久以来要这么躲躲闪闪?请你告诉我。” 萝莎疲倦地摇了摇头,阿芝说:“水后有旨意,没有她的允许,这件事情知情的人谁也不能对你提起。” “好,那么远的事我不问了,我只问一句:我妈妈现在在哪里?” 阿芝一声抽搐,眼泪流了下来。 “芝姐姐!到底,到底出什么事了?” 看着采采急得快要哭的样子,阿芝一阵不忍:“别太担心,水后她,她只是让那个河伯给困住了。” “那小相柳湖呢?” “小相柳湖也给霸占了,”阿芝看了看萝莎姨姆,垂泪说,“一条鱼误闯小相柳湖,暴露了我们的住处,水后知道那个河伯马上会到,便让我们和几个长老率领族人撤走,她自己断后,结果她来不及退走,被那个河伯困住了。我和萝莎姨姆混乱中和族人失散了,途中又受到鱼的攻击,虽然最后用小水咒摆脱了,但姨姆和我都受了伤,这才用‘水之眠’之法藏在水里疗伤。” 采采道:“难道集合我们全族的力量,还斗不过那个河伯吗?我不信!我不信!” “根本没有战斗。”阿芝垂下了头,说,“水后到最后也不肯使用大水咒。” “什么?”采采满是泪水的脸突然愤怒起来,“为什么?我们连家园也被夺走了,为什么还要执著那不知所谓的教条?我们明明有力量,为什么要禁止自己使用?” 阿芝哭道:“采采!你不知道的!你不知道的!” “那你们就告诉我啊!到底为什么!” 阿芝抽泣着,萝莎闭上了眼睛,都不说话。 “我决定了!”采采说,“我们不要再躲躲闪闪了!无论妈妈是出于什么理由,我再不能容忍我们族人继续这种窝囊的生活!敌人再强大也好!我们至少要有挺身一战的勇气。” “采采……”阿芝呆呆地看着她,“你变了……” 采采道:“对!出来以后,看见这么广大的天地,看见这么雄伟的山河,我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那个阴湿的地方躲一辈子!他们……”采采指着身后的人:“我新结交的朋友,更教会了我什么叫做勇气!萝莎姨姆,阿芝姐姐!无论敌人有多么强大,我宁可战死,也不愿这么窝囊地憋下去。” “可是,采采!”阿芝踌躇着道,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……” 一直闭着眼睛的萝莎却突然开口打断阿芝,道:“你说再也不愿意躲闪下去,这句话,是随口说说,还是愿意以水族公主的骄傲,对这句话负责!” “我愿意负责!”采采说,“无论未来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,我都不会后悔。” 阿芝还想说什么,萝莎却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:“好!好!我也早受不了了!十六年了!为什么我们要为了和我们全无关系的人这么隐忍!十六年了……”她摸了摸阿芝惊呆了的脸:“可怜的孩子,十六年前,你才十四五岁啊……若再忍下去,难道要你也要像我这样,在那阴冷潮湿的地方数着自己越来越多的白发么?” 采采喜道:“姨姆!你……” “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情,等救回水后,你亲自问她。”萝莎布满皱纹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丝复杂的笑容,“只是采采,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。” 有穷商队主车,鹰眼。 “了不起!了不起!”有莘不破叫道,“好样的,我们的采采公主真是好样的!” 江离却有些忧色,道:“但我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。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?水后不肯动用大水咒,仅仅是因为软弱吗?” 桑谷隽道:“不管怎么样,这个忙我们是帮定了!再说,那个河伯又不是什么顶天的角色!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他!” 第(2/3)页